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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良人归(5)

2022-03-01 来源:文库网

长安不见良人归


回到长安后未花多少时力,花嫫嫫那伙人陆续地收案伏法,二姨娘见大势已去,面对质问,很爽快地认罪不违。可到了办结的时候,爹爹却颇为踌躇,我知道他仍惦念夫妻情分,况且二姨娘还为他生了妹妹语泠,最后在我的默许下,还是写了休书,逐出府去,任其存灭。 我没有伟大到可以宽宏原谅自己的仇人,但就算我此时再去报复又能怎么样?时光无法倒回,已经扭曲了的命运再也无法回到正轨。有的时候,人生是不能走错一步的,因为我们没有修补的机会。 回到夏府后,像是为了弥补前三年的空缺般,爹爹费尽了心思照料我,我和过去全然脱离,生活再度恢复到三年前的单调和宁静。我以为噩梦已经结束,然尔,它只是换了场次,在短暂休息后再度上演。 与严家延迟了三年的婚约在最快的时间内解除,这点我并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那个曾经口口声声以山海为盟誓的严凌渊很快就宣布了喜讯,迎娶的是朝中杜相的三小姐,那场婚礼轰动了整个长安,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听闻婚讯的那天,我并没有当场流泪,没有一意孤行地去声讨委屈,甚至连失落的感觉都已然失去,这三年日子下来,再怎么不可一世的少女的矫情与天真都荡然无存,感情这种东西看不见,抓不牢,说到底,是最靠不住的,日子久了,什么都会淡去。 也许,是这三年来的遭遇带走了所有的感情能量;又或者,在内心深处,早已意识到凌渊他并不是戏台上那种此情不渝的痴情人。 不是不明白,这个社会有多现实,再去申讨,不过是自取其辱。 与此同时的,关于我的流言遍布了整个长安,原先是同情的耳语,不知怎的,渐渐演变成了质疑和不齿,最后一面倒地成了唾弃。我知道自古男慕良才女慕贞洁,尤其夏府自诩诗礼传家,遭遇强暴,贞烈者原该自尽殉节,我却没有,还苟且偷生地活了下来,所以成了异类。也因此对于舆论无从辩驳,只得沉默。 因为舆论缠身,无处可去,只得镇日独坐房中,如果不是那夜七夕花灯节,爹爹极力鼓动我出外散心看灯,我想我可能依旧缩在绣阁里,看着日升月落,日渐缄默,对时间丧失了记忆能力。 日暮渐逝,夜空本当高远孤清,此刻却人间烟火正浓。每年一到七夕乞巧节,长安城无一例外都会在市集及护城河两岸以五彩宫灯装点,一旦入夜,城中长街两侧皆是笼竹琳琅,灯影摇曳。我在街中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四下望着此间置身的盛世佳节,耳侧一片喜乐人声,青春男子的朗笑,妙龄少女的羞语,与记忆里别无二致。 记得三年前,我和凌渊也如他们一般,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游淌灯海身融佳节,那夜霓虹烟花的溢彩经历泪水和静默的侵浸,在记忆里越发清晰,而如今,笑渐不闻声渐悄,我只能独自漫步在这逢年节假的街道,与无数正值温馨的身影擦肩。 那个笑影撷雅的男子,那个天真稚嫩的女孩儿,他们都去哪里了? 茫茫然地被人潮向前推挤着,胸腔阵阵不可抑制的酸涩翻滚着,梦境里一片幽暗,皆是不忍触碰的回忆与畏惧展望的未来。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无意间被人潮推到了长信坊附近,行走多时,也想找个僻静之处歇息,正欲从桥间而过,忽听见桥旁杨柳密集之处有私语传来,想来是正在私会的小情侣,正想快步过桥,不做打扰,忽听见一略略拔高了声调的温晴男声,霎时像雷电般击中了我。 “……我和她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又何必老是旧事重提?今天是七夕,我好容易寻了个空陪你游舟看灯,你还想我如何?” 他话音刚落地,一娇俏女声立时亮起:“可她现在不是回来了么?你们家从前是世交,她又是你青梅竹马的恋人,长安城谁不知道你严凌渊与夏语汐情深意笃?她失踪了三年,你也找了她三年,虽说现在娶了我,但谁能担保你见着了她不会再度死灰复燃?!” 风乍起,隐约可见倚木而立的那抹倩影着一袭镶金边紫衫,青丝如柳,身姿曼妙。男子像是语塞,静默了会,随后叹息道: “我不否认我先前确实想过要娶她,这三年我花费了多少代价,就是为了寻找到她。可天晓得我欢天喜地接回来的,竟是一个被人染指,还给其他男人生育过孩子的女人。” 全身霎那间僵硬,这些指控于我并不陌生,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他口中说出来。夜色中,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听到他的声音,仍是从容优雅的,山泉流淌般清朗,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嫌恶: “我是个只接受完美的人,当初看上她,就是看上她的乖顺又清白,要是一块白绸子沾染了污点,你觉得我还有可能付钱买回家么?她现在成了那样……不要说旧情复燃了,就是街市里打照面,我都巴不得没认识过她。” 从柳条缝隙间,借着桥头的灯光,可以看到他漠然的侧脸——我很努力了,但仍是觉得眼前模糊不清。这真的是严凌渊,那个笑颜温晴,风致潇洒的严凌渊?这真的是他的脸?是嫉妒或愤怒让他口不择言,还是他如今表现出来的是我原先不曾见过的另一个面孔? 女子格格娇笑,咄咄逼人倏然软化成撒娇:“真是个无情的人哪,听说京中有关那夏小姐的传言绯闻是你命人在各个酒肆酒馆大肆传播的?加了不少料吧!” 不等我反应过来,只听见他哼笑一声,答道:“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声名无损地跟夏府解除婚约,这般顺畅地娶了你?” 略带得意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愧疚,浑然不觉伤人。 我想没有人比此刻的我更能体会这个事实带给我的杀伤力,就像是一个征战归来的士兵,在激烈的战役下苟活,安全后庆幸的拥抱战友。但在最猝不及防的那一刻,当胸刺来一刀的,竟然是那张熟悉的亲切面孔。 流言,竟然是你传播出去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恍惚溢出的呓语惊动了他们,垂柳帘后的人已经倏然变色:“是谁在那里?!”话音未落地,只觉得鼻间一阵凉意,他已经一剑劈开眼前帘幕般的垂柳。 我想凌渊没有料到,站在垂柳后面的会是我,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有刹那的怔忪: “语汐……?” 仅这两个字,便不做声, “我……原本就没有寄望你会对旧情念念不忘,更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认为你会了解我的挣扎……”我静静地看着他,少了树帘,此时看分明了,但仍觉得陌生,于是苦笑:“我现在才明白,人的一辈子,当真是不能回头的。有些东西,当初既然已经错过,就不要轻易纵容自己再去翻开过往,也许,再见面,接触到的不是美好,而是一一被打扰的尴尬,以及那些措手不及的真相。” 如果不是这次的偶然迎面,我是真的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着他,宁可把他曾经给于的温暖当作标本稳妥收藏,当成一段回忆在来生缅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目睹物是人非,爱情死去。 他的脸确确切切掠过几丝狼狈,但这不过是瞬间的事:“也许我们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顿了会儿,他微微抬头,此刻已经恢复了常态,俊朗的脸上容色镇定,面无表情:“如果有钟情,也只是慕恋自己脑海里的想象。” “想像?”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能理清这个词汇的涵义,随即点头,其实他说得对,没有什么比这个词更能扫荡否决往事,把所有的相思牵连都解说成是自我的感情需求,与旁人没有丝毫的感情关联。 如果今天没有听到这些,我真的会以为,他留给我的是一场足以伤心一辈子,在余生每当想起就觉伤感的绝恋,是一出棒打鸳鸯的悲剧,一次肝肠寸断的雨慕别离,一则命运不怀好意的玩笑……但原来,它只是一场应景而生的舞台剧,剧情的缠绵悱恻,不是因为爱得有多深刻,而是我们都在顾影自怜。 一晌贪欢,终究是抵不过永久,现在男主角曲终离场了,只有我还入戏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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