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过年

当年我外出工作时，是带着一种解脱甚至可以说是解放的情怀离开乡土的。同时也开始了我对乡土的诅咒。我讨厌那里的天气，雨天要干活，晴天干得更苦；我讨厌那里的声音，生产队长的喊叫和鸡鸭猪狗的嘈杂；我讨厌那里的道路，坚硬的或稀烂的，你只能光着脚板肩挑背驮；等等。乡土浸泡着我的汗水和泪水，而心灵的伤害及伤痛更是铭心刻骨。我要与乡土决绝，永不相见。这想法在我拿着本子到粮所买米，穿着皮鞋进办公室上班时，它似乎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但也坚守不了多久，便土崩瓦解全线溃败了。到底乡情难割，推搡不开呵，我要回故乡过年！
乡土，这个令多少游子魂牵梦萦的字眼，于我，顶多只能褒贬参半爱恨交加。乡土，你给予我以滋养也给予我以饥饿，给予我以憧憬也给予我以无奈，给予我以生命也给予我以扼杀。寒来暑往，就在这片土地上，我曾用恐惧的眼光看着一个接一个的“运动”列队而过，不，应该说是我们全家，包括我的父母和弟妹，也都是用这种目光去承接运动的惊涛骇浪的。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灰飞烟灭。哎，乡土，我的故乡。你生活过我的祖祖辈辈，父亲在堂上守岁，祖父在庭下拟对，曾祖父在园中吟诗……你多么遥远，遥远得像一条小溪，让人去追溯。你又流下来了，蛙声吟唱着我的童年，溪水倒映着我的青春，而一年一度的爆竹声是我生长的年轮。困苦促成了勤劳，屈辱使我们一家人更加相濡以沫。呵，乡土，我的故乡！你只是一块承载一方人氏生息繁衍的土地，你没有过错，过错的只是一个时代，一段历史，这段历史把人给扭曲了。我曾经发誓要远走千里，纵使是天长地久，也不再去理睬这块土地了。但奇怪的是，这空间的跨越与时间的推移，使我对故乡越来越宽容了，这宽容又演变成一种眷恋和思念。于是，日积月累地期待着，一年到头时，心情就会躁动。回故乡过年吧，这是我亲近故乡的唯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