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廖光哲‖那罐夹生饭

文/廖光哲   下班回家，还没进屋，腊肉的鲜香便扑鼻而来，循香而入，见妻正在厨房忙碌。天然气炉灶上，妻刚买的灰白砂罐（即陶罐，惯称砂罐）里正欢快地吐露着那鲜香。看着釉面平滑匀称，质地细腻的砂罐，勾起了我对儿时那罐夹生饭的回忆，那是我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第一次“厨艺杰作”。   那时的农村，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大集体生产制，村叫生产大队，村小组叫生产小队，村民叫社员。社员集体生产劳动，积极性普遍不高，出工不出力。劳动以记工分的形式进行考核，所得工分与粮食分配挂钩，挣工分越多粮食就分得越多。小学刚毕业的姐姐，受成分不好的影响，被取消了上初中继续读书的权利，而加入到为家庭挣工分的劳动大军，每天所得工分仅为成年大人的一半。全家挣工分供养着读小学的我。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下午，父母与姐姐随生产队在坡里劳动。我放学回家便开始做作业，那时的作业不象现在小学生的作业又多又难，成绩比较优秀的我很快就完成了。自娱自乐一阵后，肚子不自觉唱起了“空城计”，咕咕作响。我翻箱倒柜想找得一些食物充饥，竟连一粒剩菜剩饭都没寻得，仅见半抽屉苞谷面粉。我呆呆地望着苞谷面粉，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母亲用苞谷面粉做饭的影子。刚满九岁比较懂事的我决定自己煮饭，既为了满足自己空空如也的胃，又为了给父母与姐姐劳动回家来个意外惊喜，吃顿现成的熟饭。   来到厨房寻思着如何做饭，见土灶上有口大铁锅。母亲用柴火灶在大铁锅里煮的饭最好吃，特别是那层焦而微糊的锅巴最为香脆，那香脆味至今仍久久回味在我记忆的脑海里。用铁锅在灶上煮饭必须要烧柴火，四顾无柴草可烧，便放弃了用大铁锅做饭的念头。在那个物资匮乏，缺衣少食的年代，可以说连烧火做饭的柴草都是不充足的。山上树木因多年前那场大办钢铁运动被砍伐殆尽，就连被伐树木的树蔸都被人连根挖走冬季用来烤火取暖了。家对面稍远处就有一座名叫“大包”的山，只剩光秃秃的山包在那无声地叹息着自己曾经拥有的青葱岁月！   灶台上有口铁灰色砂罐，正四平八稳悠闲地静坐在靠墙处。砂罐泥土烧制，内外壁不太光滑，顶端平沿敞口稍粗，底端平底无脚稍细，外壁上端有一对对称耳柄供人提拿放下。我曾见母亲用它煮过苞谷面粉饭，看似很简单。   我像母亲做饭那样，用木水瓢在灶旁石水缸中舀水倒入罐里，然后将盛有大半罐水的砂罐端到火坑屋的地炉煤火上。煤火正旺，迷人的蓝色火苗跳动着煮食物的欲望。我静坐炉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罐中水，或许是砂罐传热慢，或许是水较多，或许是饥饿难耐，总感觉半天不见冒热气。终于见到有热气升腾并开始氤氲整个罐口，但许久仍不见水开冒泡。那不争气的胃又再不停地催促着我，心想水差不多要开了，可以倒面粉了吧。思虑间端来那半抽屉苞谷面粉，全部倒入尚在氤氲之中的罐水里，并用一双筷子学母亲做饭那样伸入罐中不停地搅拌着。也许是面粉较多，很快就成满罐较干的糊状了，面糊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面疙瘩，用筷子一夹里面全是泛白的干生面粉，我急忙用筷子不停的边夹边搅拌着。正在此时，父母与姐姐回家了，我自豪地对母亲表功说“饭马上就要好了”。母亲走拢拿起筷子一搅拌，说道：“我的憨儿子呀，你煮成夹生饭了，煮不熟了。”边说边将砂罐从火上端了下来。   见我满脸疑问，母亲开导我说：“你肯定是水没开就倒面粉了，煮面粉必须水开以后倒，一次不能倒太多，边倒要边搅拌，搅拌好后再倒，这样才煮得熟没有面疙瘩。”母亲又指着炉旁的抽屉对我说：“这是全家三顿饭的口粮，你一罐就煮了，面粉太多当然煮不熟，下次煮饭记得按我说的方法煮。”中年得子平常不管家事的脸色平和，一言不发。   勤劳智慧的母亲到屋外寻来柴草，聪明机灵的姐姐不顾劳累急忙将灶火生旺。只见母亲将那罐夹生饭倒入大铁锅，用铁锅铲将饭摊开，将面糊疙瘩压散散开，费力不停地翻炒着。在铁锅高温的帮助下，终将夹生饭炒熟，但那炒熟的夹生饭而然没了香脆味，很难吃。即便难吃，但那可是父母与姐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辛辛苦苦挣工分换来的粮食，是不可能浪费的。同时也浪费不起，清楚记得当时家里除了那罐夹生饭外再无颗粒粮食。母亲告诉我粮食不足得按计划吃，不然吃了上顿没了下顿，按照计划第二天晚上吃完了炒熟的夹生饭。吃过草根树皮，从苦日子走过来的父母一生都爱惜粮食，从不浪费。我女儿小时候吃饭散落的饭粒，曾教过近十年书的父亲都会一一拾起吃掉，并对我们反复念叨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诞生，大集体生产制终于寿终正寝。劳动积极性被广泛调动起来的村民，不再吃不饱穿不暖，我家饭桌上大鱼大肉也多了起来，被迫吃夹生饭的情形再也没有发生过。每当我埋怨饭没以前差时那么香，肉没以前差生活时那么有味，当年没责骂过我煮夹生饭的父母嘲笑我说：“你是没饿得好，饿狠了吃什么都香！再不好吃也比你小时煮的那罐夹生饭好吃！”我仔细琢磨着这一笑语，可能是现在生活富裕了，人的心态变了，生活要求高了。但不论怎样，勤俭节约爱惜粮食的好传统绝不能变！   上周末回老家，汽车欢快地行走在新农村通村入户的水泥路上，家门前的桃李举着满树鲜花欢迎着我。当年煮那罐夹生饭的砂罐和大铁锅随记忆中的老屋早已化为尘土，如今宽敞明亮的厨房里整齐摆放着电饭煲与压力锅等现代化厨具。家对面光秃秃的大包山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东风吹拂下，又变得青翠了。夕阳下，袅袅炊烟升腾在高大漂亮的民居上空，飘荡在青山绿水间，那炊烟里没有了被迫炒夹生饭的贫穷味，仿佛传来铁锅炖腊肉土鸡的鲜香，清新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的小康味道！   作者简介:廖光哲，湖北恩施市人，普通公务员，爱文字，喜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