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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两头(2)

2023-05-13 来源:文库网
算到今天,他已经瘫痪卧床两年多了。回头看,我回家待产的那十几天,其实是此生我与他最后手拉手散步,最后面对面坐着吃饭,最后一起站在阳光下、木棉花下、紫荆树下……因为我和孩子被分头重症监护了十几天,我们俩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女儿出生的第12天。第二天就是端午节,那晚我爸爸抱着外孙女,特别欣慰,说“杨氏门中,一脉宗亲”,说孩子像他,说我们夫妻俩要在农村都该当爷爷奶奶了……那样一个亲情漾漾的晚上啊,他突然就中风了,倒在床边,几个小时之后才被家人发现,之后的几天他都是昏迷的。医生告诉我们:“如果他这5天能醒过来,就能活过来,如果没醒过来,就永远醒不来了。”那几天全家人除了抱头痛哭就是各自垂泪。
熬到第5天,父亲终于醒过来了,但是不认识我们,或自言自语,或盲目地盯着人与物,目光是那种冷漠到毫无内容的空洞。又过了一个月,他慢慢地能说话了,逐渐地认得出我们了。
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把我、哥哥、弟弟全叫过去,他说他一定要站着尿泡尿。哥哥和弟弟把他架到厕所,却完全没办法让他自主地站着,一松手他整个人就往下滑,试了几次还是不行。他此生再也不能站着尿了,曾经那么刚强和要强的一个男人,哭了。从那之后,父亲很配合地插上了尿管,鼻子的一边插着氧气管,一边插着胃管,胳膊上插着输液的套管,就这样度过了两年多。在这个过程中,我知道了什么叫“退行性改变”,才知道这种病对一个人、一个家庭会带来怎样可怕的、摧毁性的打击。

生命的两头


他苏醒过来的那个月,我们全家人在医院陪他过了一个中秋节。他像过去的每一年一样,让我们轮流念关于月亮的诗。我们和他一起吃一个大月饼,只是他的那一块是用粉碎机打成糊糊,从鼻饲管里灌下去的。这是一个特别凄惨的中秋,因为全家人老老小小都在互相安慰着流泪。但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又是多么珍贵的一个中秋,因为那时候父亲还认得我们,还会念诗,还会笑与哭。之后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就管我叫“东阳”(妈妈的名字),可能是因为我胖了,他把我当成了妈妈。他不停地说:“你要把3个孩子带大,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办法了。”我说:“爸,我们3个已经长大了。”他就说:“不光带大,要把他们带成好人。”我说:“他们都是好人。”多么悲凉啊,曾经他是那么为我们骄傲,常常跟邻居或同事说:
“我女儿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我大儿子是大学老师,我小儿子是个破案能手、刑警队队长……”
但现在他没有意识了,所有人都不认得了,掐他他也不痛了,只在有特别大声响的时候他才会扭头看一下,只剩下最基本的身体本能反应。看着他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地藏经》里的那句话:“不知魂神当至何趣?”

生命的两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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