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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这一个父亲(2)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是的,他永远不会孤独——可就在不久前他开的马具店倒闭了,只因他太乐于赊账了——他真傻,我常想。 我真的对他鄙夷不屑。 可是,却总有那么一些人甘心围着他转——学校的校工,寡言的五金店店主,还有两鬓斑白的银行出纳——真是奇怪,他们竟愿和如此一位满口空话的人待在一起! 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父亲的魅力所在了。小镇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枯燥而乏味,而父亲信手拈来、意趣盎然的故事却恰如一粒粒的小石激起阵阵涟漪——他逗他们发笑,他甚至能使他们放声高歌! 多少个夜晚,在溪旁的草坪上,他们围坐成一圈,一边烤着食物,一边饮着啤酒。父亲的故事又总在那里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如果一个爱尔兰人到我家做客,父亲马上就会迎上去,故作惊喜地说自己也是爱尔兰人,然后谈起他的故乡、童年趣事啦,吹得神乎其神。 如果换了个苏格兰人,父亲马上又故伎重演,仿佛又遇上了老乡,一见如故。
他还自称德国人,没几天又成了瑞典人哩!其实,客人未必不知父亲作假,可他们仍愿一听为快。唉,这种事我还是小孩子不好理解,可母亲便能理解么?她怎么能忍受呢? 当家里囊空如洗、等米下锅的时候,你以为他会带什么食物回家,那你就错了。他只是去拜访附近的农舍,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星期,母亲只好凑合着帮人打工,买米下锅。然后父亲回来了,带来什么呢——比如说,一截火腿吧,那是农友们送的。他走到厨房,“啪”的一声把火腿扔到桌上,“你猜我给孩子们带来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这时,母亲总是微笑着望着他,对于他在外时家里连锅也揭不开的窘况却只字不提。有一次,我听见母亲聊天,也许街坊竟昏了头同情起母亲来吧,只听母亲说道:“哦,那倒没关系,我男人可不像街上的男人没出息。 哼,只要有他在身边,生活就永远多姿多彩。” 我听了可真不是滋味。

我就要这一个父亲


有时我真不希望他就是我父亲。我终于杜撰出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神秘故事,说我父亲原是某大员,例如,是一家铁路公司的总裁或者是一位国会议员吧。但人们总是竭力把这些不实之词掩盖起来。可我不理,反正我不是“我父亲”的儿子,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肯定还有一位尊贵的富人是我“真正”的父亲。
久而久之,我愈发相信自己的幻觉了。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母亲不在,父亲淋得“落汤鸡”般地回来了。他已在外混了好几周,现在见我独个儿在厨房的桌边看书,便坐下来望着我,良久一言不发。我吃了一惊:他脸上充满了难言的隐痛。他坐着,衣服滴着水。突然,他站了起来。 “跟我来。”他说。 我站起,跟他出了屋。我满心惊奇却毫无惧色。沿着泥泞小路我们来到离镇子一里外的山谷,那儿有一个水塘。一路我们只是默默地走着,爱开玩笑的父亲也默不作声。 忽然,我心中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己不过是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罢了。只不知父亲是否也如此看我? 水塘很大,雨仍很猛,一声声霹雳过后是一道道闪电。我们到了塘边的草坡。漆黑的雨幕中,父亲的声音怪兮兮的:“脱了衣服吧。” 虽然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我仍依言行事。偶尔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我瞧见父亲裸露着的上身。
我们一步一步地跨进池塘。父亲握着我的手,拉我走向深处。啊,一旦置于漆黑的水塘中,我周身冷得发颤。在风雨中游泳,我并不在行。父亲便让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奋力击水游进黑暗。 “他要干什么呢?”我好怕。 但父亲厚实的肩膀一下子便给了我镇静而平和的力量。黑暗中我只感觉到他肌肉有力地收缩。我们游到对岸又返回放衣服的地方……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可间或父亲怡然地游起了仰泳。这时他便把我的手放到他肌肉隆起的背部,再反转过来,好让我的手始终搁在他的肩上。偶尔一两道闪电灿然击过,我便清晰地看到了父亲的脸。 那是一张哀痛难言的脸,一如刚才厨房里看到的一样。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然后又是无尽的漆黑,无尽的风雨,但在我,却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那是一种亲密感。 真奇怪,那一刻似乎天下就只剩我们父子两个。仿佛猛然的一动,我已走出了旧我,走出了学生时代的幼稚,走出了为父亲而羞愧难当的境地。

我就要这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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