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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萝卜〔散文选刊11期〕(2)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吃过了她的红萝卜,我说谢谢了,她说“太小见了”。语气像八十岁的老奶奶,充满了乡音。
在乡场上,我曾经见过她,一到冬天常背着洗净红鲜可人的红萝卜沿街卖,也有时送到学校食堂里。路过教室的时候,她总是伸头从窗户看学堂读书的学生,见穿着校服的学生在校园里追跑,眼里露出羡慕愉快的眼光。上课的铃一响,她一人站在校园背着背篼的模样,清纯而又孑然。她随身带着草踏巴,背时垫在腰后,以防磨坏衣裳,也免得硬的腰痛。到学校门口的菜市场,她把萝卜背篼放下,草踏巴就当坐垫在房檐口坐下来,一口气吃好几根红萝卜,想她从山上下来恐怕连早饭都没吃。她一斤二斤的卖,称秤的手法稔熟,拥挤的时候她一边招呼,一手提秤,手起盘落称旺称。稍平,她会折一节萝卜添上,看她麻利的手脚,非常会做生意。萝卜卖完,她也不在街上遛达,又急忙回山上挖萝卜。这些年很多农村青年都外出打工,向往都市去了。她却在这荒山野岭靠苦力种地,觉着这女子的与众不同。
她挖得累了,脱下红外套,白衬衣扎进高腰的牛仔裤,紧身的款,把她的矫健身姿,凸显得格外精神,在山村的姑娘里像她这样注重打扮的女子很少。她大方地把萝卜馈以鲜果般送人当成她的骄傲。这以前当牲口饲料的农作物,在饥荒年代青黄不接的季节,红萝卜饭是最常吃的“樱桃饭”。她说她在学校的门口见过我,我下地帮她抹萝卜,她拄立撬铲笑着说,“别弄脏了你手,拿问你了”。她笑的时候牙很白,眼角与温婉齐飞,单瘦的个子如一根竹,使人想象到她的节,她的空虚,她的孤标;想成一支笔,想象成书香。她把甲背提过来当凳,让我坐,也蹲在地上一起抹萝卜。她的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抹一根。我问她咋没有读书呢?她本来初中毕业考上了也当我学生的。她说她哥在成都读大学。因为哥走了,家里没有人照顾,她才没能读书。

红萝卜〔散文选刊11期〕


她父亲在她出生后就没有见过,在石厂塌方的事故中伤亡了,家里只有一个瞎子妈。她家全靠这几亩地的萝卜卖钱供哥读书。说着她掏出手机给我看她哥的照片,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她哥不是亲的,是她爸卖石板在外地捡回来的,那时候还没有她。问她的名字,哥给她取名“千斤”,读书的名字叫“玉兰”。由于常年跟泥巴打交道,她的手布满皴口,用白胶布一圈一圈缠在指节上,与她的本人格外的不相称。她干活很急,辫子不时从胸前拖到泥巴上,一副不堪劳累的样子。她见我一直看她,看得她脸红,仿佛她不愿示人的一面被偷窥了。她起身把抹好的红萝卜抱到背兜里。在我为她日子艰难恻然时,她并不觉得苦,说话的神情仿佛是全村最骄傲的人,她种出最好的萝卜供着读大学的哥哥,就是她的阳光。她指着山坳处弯柏树下的石院子说,那里就是她的家。
我说我要走了,她忙从甲背里翻选了红萝卜送给我,我拒绝了。见她心里难过,好像伤了她的自尊。可我怎么拿走呢?我帮她抽起背甲,她耸了一下背起走了。走了几步,她回头说:“老师,走啊,去我家拿家伙装萝卜。”
我跟在她后面,沿着地坎穿过树林到了石院子。她的瞎子妈用谷草在石缸里搓洗萝卜。她喊了一声“妈”,妈抬起头笑着只有一条缝的眼睛说:“兰儿回来了”。她把红萝卜倒在水缸里。她妈察觉有外人,锁着眉头凝神了片刻。

红萝卜〔散文选刊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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