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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辈人的死(2)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到了晚上,如豆的油灯下,她做在纺车旁的蒲团上,一夜不知又能织出多少个棉穗来。即使在寒冷的冬夜,她也是这么摇过来的,脚和腿冰一样的凉,年纪轻轻就害了类风湿病。如果说姥爷用微薄的薪水和生产队的分成养活家人的话,买牛的钱几乎是姥娘寒来暑往一个人织布挣来的。三年的积攒,终于攒够了,那一年姥娘二十七岁。秋种时节,积久的希望成了现实,一头高大结实的腱子牛从集市上牵了回来。这在当时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满村找不出十头牲口,一个小门小户就养了一头牛,多大的一笔财富啊!这简直就是一个壮举。公公从墙上取了牛鞭,把牛赶进翻修好的南屋。背着手,眉开眼笑地冲着围观的乡邻:“嘿!以前没牛了,留了这鞭子,这不,牛回来啦……”公公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偶尔端一筛子草,也须歇上几口气。
养牛的活就落在了姥娘身上。有时夜深了,她还走进牛屋去,划根火柴看看牛圈湿不湿,看那牛不慌不忙地反刍,抖动着耳朵,懒洋洋的转过头来。她摸着那牛角,感觉今生有这样的作为,没有白活。这年的一个冬夜,一家人酝酿着明年春耕的事,很晚才熄灯。姥娘在朦胧中听到院里的响动,揭了被子探身到窗下去瞧,天啊!她的心窜到喉咙眼了,惨淡的月色下,影影绰绰有两个人撬开了南屋的门。“孩他爹,快起,有贼!”姥爷被推醒了,隔窗一看血往上涌,旋即跳下床,奔到屋门口,但被扒着门缝外瞧的父亲拦腰抱住了。“别——动!人家人多,千万别出门!”低沉的声音止住了姥爷的脚步,他的手里紧紧攥着根椽子。高大的犍牛打着响鼻,被牵出来了。一个人在前面拽着,另一个在门口张望。姥娘被这包天的贼胆吓懵了,她没有去掌灯。

两位老辈人的死


全家人眼睁睁瞅着牛被牵走而没有出屋。姥娘啜泣着,一夜没有捱枕。翌晨奔过去看,就只剩空空的石槽和半截割断的牛绳了。姥爷抹着泪,最终把女人从泪浸的石槽上扯起身来。三年含辛茹苦置下的牛,过眼昙花一般,不到三月已无影踪。姥娘哭了足有半月,靠吞咽自己的泪水来过日子,所有希望都幻灭了。而落下的风湿病,一到阴雨天发作起来就疼痛难忍,她知道即使拿命去换钱,也不能在越来越困难的日子,攒够再买头牛的款项了。牛,一想起那牛,一见到牛,姥姥的心就如前清的制钱有个空洞,成为徒增伤心地记忆,这常常苏醒的痛苦咬噬着她,一个这样的打击,原本透支的身体就垮了下去,竟至一病不起。病重的姥姥住进村边废弃的瓜棚里,坚决不回陈家门了。深秋季节,凝着霜花的瓜棚冷如冰窖,在残阳昏黄的野外,像个A字孤零零支在那里。儿女和邻居们怎么劝都无济于事,病入膏盲的她在瓜棚里躺了二十八天离开了人世。
弥留之际,她把女儿唤到身边,扶她欠起身,散乱、浮动的目光看着外面,让孩子指指四围的方向给她看,孩子们就站直身,伸着冻得通红的手,说这是南、那是东。三十七岁的她泫然泪下,目光含着无言的绝望,闭了阵眼她断断续续地说:“活人……终得活个……明白啊!”姥娘离世不久,十六岁的岳母就嫁了出去,而小姨则没能捱过那场挨饿的灾害,十五岁由女孩变成姑娘的年龄饿死了。姥姥撇下三个孩子去世了,姥爷后来续娶,又生了个儿子。五八年,身为校长的姥爷响应号召,带头捐出自家的铁锅和鏊子,炼了废铁。可随后的大锅饭越熬越稀,眼见饥肠辘辘,出现了饿死人的事,逼得许多穷到骨子里的庄稼人携家带口闯关东。姥爷的姐姐(我们该叫大姑姥姥)也动了这样的念头。她嫁到五里外的东张庄,有着五个孩子,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种田人,姐姐便一次次的往娘家跑,央求弟弟出头露面帮上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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