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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2)

2023-05-13 来源:文库网
妻子已退休,现在,她仿佛重新上岗,整天侍候着母亲,总是在母亲的视线以内活动。不然,岳母就唤她。妻子给岳母喂饭,还表扬她:“今天表现蛮好,多吃了三调羹。”岳母尽可能多吃一调羹,也是想早日康复,下楼去走一走。这样,吃和走似乎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
卧床第二年,岳母降低了愿望,她只想下床在室内走一走。循序渐进,先近后远,她可能这样想。可是,我们左右搀扶着,她也走不成,几乎是被架着,她的脚勉强擦着地板,却不能自主挪动,只能面对阳台,在藤椅上坐一坐,望一望她曾走过的地面。
我们竭力给她描绘能走的图景。有时,她怀疑药是不是配错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服下去怎么不见效?我说:骨头都打乱了,要重新紧密地组合,要有一个恢复的过程。我像表扬一个小学生那样,说:“今天坐得多端正,有精神。”
岳母坐了一会儿,就支持不住了,她躺回铁床。坐的次数逐日减少,改为摇起床头,她的上半身慢慢升起,打开电视,选她喜欢的越剧。她像是打瞌睡,吃力地睁开眼,说:“我不能走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老调重弹,佯装轻松地说:“你要能走了,我们给你开个庆祝会,庆祝你‘潇洒走一回’。”

走


大多数时间,岳母似睡非睡,我们会蹑手蹑脚,生怕惊动她。她会突然抬起眼帘,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累了,说:“水。”或说:“做了一个梦。”一个塑料杯,一根细管子,那是儿童的用具(杯壁都是童话般的图饰)。她啜着管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水到了她的喉咙里,像转入一个不够畅通的管道。她间隔着发出吞水的咕嘟声。妻子像是裁判,中场休息,提醒她别多喝,说衣服还来不及晾干呢。
二接近90岁的时候,岳母不再提“走一走”的话了。她心里还在想“下楼走一走”吧?她一定还在想,但她已经清楚,不可能了。我们仍然描绘“走一走”的图景,像在沙滩上建一幢楼,那么虚假,那么脆弱。换衣裤、褥子,她已经卧床卧瘦了。我双手托起她(妻子替她垫褥子),简直轻得不行,好像一块布包裹着一副骨架,骨头都抵出棱角。一副骨头,只是还有气息。
我还是希望她仍对“下楼走一走”保留着一定的信念。那样,她就能配合我们继续生活。
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傍晚,我回家,开启不知开了多少次的门锁,旋转三圈,最后是“咔嗒”一声,我尽量不让这种声音过响,可是,我觉得它响得有点过分。在门廊内,我换鞋,就听见岳母叫我的名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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