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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树(2)

2023-05-13 来源:文库网
可最终,父亲没有砍那树。
邻居说:“不砍呀?”
父亲在田头笑着回人家:“让它再长长。”
路人说:“不砍呀?”
父亲说:“它还没真正长成呢。”
就没砍。就让那原是路边田头长长一排中的一棵箭杨树,孤傲挺拔地竖在路边上、田野间,仿佛是竖在乡村人心的一杆旗。小盆一样粗,两丈多高,有许多“杨眼”妩媚明快地闪在树身上,望着这世界,读着世界的变幻和人心。然而在3年后,乡村的土地政策果不其然变化了。各家与各家的土地需要调整和更换,并且政府还要重新收回,分给那些新出生的孩子。于是,我家的地就是别家的田地了,那棵已经远比盆粗的箭杨树也成了人家的树。
成了人家的地,也成了人家的树。可在成了人家田地后的第三天,父亲、母亲和二姐从那田头上过,忽然发现那远比盆粗的树已经不在了,路边只有紧随地面白着的树桩。树桩的白,如在云黑的天空下白着的一片雪。一家人立在那树桩边,仿佛忽然立在了悬崖旁,面面相觑。不知二姐和母亲说了啥,懊悔、抱怨了父亲一些什么话。父亲没接话,只看了一会儿那树桩,就领着母亲、二姐朝远处我家新分的田地去了。
到后来,父亲离开人世后,我念念不忘他人生中的许多事,也总是常常想起那棵属于父亲的树。再后来,父亲入土为安了,他的坟头因为幡枝生成,又长起了一棵树。不是箭杨树,而是一棵并不成材的弯柳树。柳树由芽到枝,由胳膊的粗细到了碗状粗。山坡地,不似平壤的土肥与水足,那棵柳树竟也能在岁月中坚韧地长,卓绝地与风雨相处和厮守。天旱了,它把柳叶卷起来;天涝了,它把满树的枝叶蓬成伞。在酷夏,烈日如火时,那树罩着父亲的坟,也凉爽着我们一家人的心。

父亲的树


至今乡村的人多还有迷信,以为幡枝发芽长成材,皆是很好很好的一桩事。那是因为人生在世有许多厚德,上天和大地才让你的荒野坟前长起一棵树,寂时伴你说话和私语,闹时你可躲在树下寻出一片寂静。以此说来,那坟前的柳树也正是父亲生前做人的延续和回报,也正是上天和大地对人生因果的理解、写照和诠释。我为父亲坟头有那棵树感到安慰和自足。每年上坟时,哥哥、姐姐也都会为那弯树修整一下枝叶,让它虽然弯,却一样可以在山野荒寂中,把枝叶像旗一样扬起来。虽然寂,却更能寂出乡村的因果道理来。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年后,那树原来弓弯的腰身竟然也被天空和生长拉得直起来,竟然也有一丈多高,和二十多年前我家田头的箭杨树一样粗,完全可以成材使用了。
我家祖坟上有许多树,而属于父亲的那一棵,却是最大最粗的。这大概一是因为父亲下世早,那树生长的年头多;二是因为乡村伦理中的人品与德行,原是可以为树木提供给养的。我相信这一点。我敬仰那属于父亲的树。可是就在今年正月十五,我80岁的三叔去世后,我们悲恸地把他送往坟地时,忽然看见父亲坟前的树没了,被人砍去了。树桩呈着岁月的灰黑色,显出无尽的沉默和蔑视。再看别的坟头的树,大的和小的也都一律不在了,被人伐光了。再看远处、更远处别家坟地的树,原来都是一片林似的密和绿,现在也都荡然无存、光秃秃的了。

父亲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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