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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中的母亲(2)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手术成功地清除了脑部表层的淤血,家人和亲友们都松了口气。然后是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整日整夜地守候,焦虑而充满希望地等待,等待母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每天上午下午短暂的半个小时探视时间,被亲友们分分秒秒珍惜地轮流使用。无数次俯身在母亲身边轻声呼唤:妈妈,妈妈,你听到我在叫你吗?妈妈,妈妈,你快点醒来…… 等待是如此漫长,一年?一个世纪?时间似乎停止了。母亲沉睡的身子把钟表的指针压住了。那些日子我才知道“时间”是会由于母亲的昏迷而昏迷的。 两天以后的一个上午,母亲的眼皮在灯光下开始微微战栗。那个瞬间,脚下的地板也随之战栗了。母亲睁开眼的那一刻,阴郁的天空云开雾散,整座城市所有的楼窗,都好像一扇一扇地突然敞开了。 然而母亲不能说话。她仍然只能依赖呼吸器维持生命。 许多时候,我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长久地握着她冰凉的手,暗自担心苏醒过来的母亲,也许永远不会说话了?
脑溢血患者在抢救成功后,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之一是失语,假如母亲不再说话,我们说再多的话,有谁来回应呢?苏醒后睁开了眼睛的母亲,意识依然是模糊的,母亲只能用她茫然的眼神注视我们,那个时刻,整个世界都与她一同沉默了。 母亲开口说话,是在呼吸机拔掉后第二天的晚上。妹妹值班,她从医院打电话回来,说妈妈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反复地说:太可怕了……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她的话断续不连贯,意思不大好懂。妈妈的声音、表情和思维正慢慢复苏。 清晨奔到医院,在妈妈床边,我问:妈妈,认识我吗? 妈妈用力地点头,却叫不出我的名字。 妈妈,是我呀,抗抗来了。 妈妈粗哑低沉地复述了我的话,却变成:妈妈来了。 我纠正她,她却固执地重复强调:妈妈来了。 我的眼泪涌上来。“妈妈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我遥远的童年时代传来,“别怕,妈妈来了”。

苏醒中的母亲


在母亲苏醒后的最初时段,在母亲依然昏沉疲惫的意识中,她脆弱的神经里不可摧毁的信念是——“妈妈来了”。
从死神那里侥幸逃脱的妈妈,重新开口说话时嘴边常冒出许多文言句子。 探望她的亲友问她话,她又反问:为何?问她感觉怎样?她回答:甚感幸福。这些言辞也许是她童年的记忆中接受的最早教育;也许是她后来的教师生涯中始终难以忘却的语文课堂。那几天我们曾以为母亲从此要使用文言文了,我们甚至打算赶紧温习文言文以便与母亲对话。 幸好这类用词很快就消失了。母亲的语言功能一天天恢复正常,她开始使用一些复杂的句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常常把我和妹妹的名字混淆。纠正她,她又狡辩:你们两个嘛,反正都是一样的。 灾难过后的母亲,意识与语言的康复是十分艰难与缓慢的。有时她清醒得无所不知,有时她的思维却像在空中悠然飘忽。 但无论她的意识在哪里游荡,她的思绪出现怎样的混乱懵懂,她天性里的那种纯真、善良和诗意,却始终被她无意地坚守着。
那是她意识深处最顽强最坚固的核,我能清晰地辨认出那里不断地生长出一片片绿芽,然后从中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我的表弟、弟媳妇和他们的女儿去看望母亲,在床前站成一排。母亲看着他们,微笑着说:亲亲爱爱一家人(那是我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一本苏联儿童读物的书名)。 有几天我感冒,担心会传染给妈妈,就戴着口罩进病房。母亲不认识我了,久久地注视我,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后退几步,将口罩摘下说:“妈妈,是我呀。”母亲认出我来,笑着说:“你太累了,回家休息吧,这里没有什么事情……” 母亲躺在移动病床上,医生陪她去做CT,经过小花园时说:朱老师,你很多天没有看到蓝天白云了,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母亲望着天空说:是啊,今天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天呀! 母亲永远都在赞美着生活。在她的内心深处,没有怨恨没有忧郁。即便遭受如此病痛,她仍如同有生中的任何时候,坦然承受着所有的磨难,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

苏醒中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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