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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作坊(2)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开榨油坊之前,父亲做过种地以外的许多事。每年冬季,村子里有固定的副业,到漉湖芦苇场“打捆”。除了“打捆”,村里各种各样的短工的队伍里都能见着父亲,有时候,活儿稍稍轻松一点儿,父亲也会带着我一起干,给我算半个工,比如到漉湖修电排、翻修村小学校舍,等等。
那年夏天,天气酷热,有人传话来,要修防洪堤,用大船运来许多卵石,正在找短工卸船。没有谁愿意去,嫌天热,活儿累,也嫌钱少。父亲去了,连着干了一个月。我每天给父亲送饭。远远地,会看到父亲挑着满满一担卵石往几十米高的防洪堤上移动,身子前倾,几乎要触到了地上。父亲看到我,把卵石倒掉以后就停在我跟前,坐下来,擦汗,喝水,吃饭。饭里面总会压着两个荷包蛋。这是母亲每顿饭都要给父亲准备的。母亲说,这活儿太重了。去挑卵石之前,父亲右肩上已经长了疔疮,开始是肿着,状如米粒,有些麻痒和轻微疼痛,父亲并没当回事,半个月过去,肿到鸡蛋大了,火一样烫,疼得厉害。父亲不听母亲的,还是去,用一个肩膀挑。往往一天下来,回到家,瘫软如泥,母亲揭开父亲的衣服,父亲左肩上的皮肤已经全部磨破了,脓血流出来,又干了,再流出来,再干,结了一层一层的痂,衣服都被粘住,得下狠劲扯才能脱下来。

父亲的作坊


最后两天,父亲右肩上的疔疮已经变成一个杯子大小的肉洞,里面红红黄黄,血肉模糊。父亲一直强忍着,直到最后一担卵石从船上卸到防洪堤上,父亲昏倒了,被送到镇医院。
父亲这样不惜性命地“找副业”,很多人都不理解,我那时也不理解,甚至怨恨父亲,因为父亲总在“找副业”,家里的农活都给了母亲和我们三兄妹。

父亲的作坊生意越来越好,保送的事却没有成。我去作坊把结果告诉了父亲。父亲关了机器,深埋着头坐在炒菜
子的灶台上,沉默了很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脸色凝重地说,你一定要考上。我也迅速地很凝重地点头。
保送事件之后,父亲待在作坊里的时间更长了,甚至经常通宵达旦地干。机器的噪音锤子一样持续地敲打着父亲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的尘埃放肆地侵入父亲的肺,啃啮、蚕食。
深夜的乡村大地,常常突然响起父亲一阵一阵撕扯般的咳嗽,仿佛心脏都要咳出来,仿佛整个身体里的东西都要咳出来,猛烈的咳嗽声震动着寂静的夜,震动着空旷的乡村,也震动着一颗幼小而敏感的心。
父亲有些不管不顾了。
父亲是有些经营的天分的。开酒坊的顺利叔逢人便讲,张佑春脑壳最厉害,他要不是送三个崽上学,早就是几十万的家产了。一次,我碰巧在作坊,顺利叔对我说,牛伢子,你读书要发狠呢,你老子为了搞钱给你上学,命都不顾了。我冲着顺利叔直点头。接着,顺利叔拍拍我的脑袋说,真的要发狠呢,你老子为了开榨油坊把黄牛都卖了,他舍不得呢,一个人在大堤上转了好几天。父亲说,有什么办法呢,看我们的崽吧,只要他们读书发狠,我累死都值得。

父亲的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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