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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母亲(3)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
一个初夏的傍晚,母亲说,田里刚插下稻秧,南洋风刮走秧水,露出泥浆,若不及时补水,正在还魂的秧苗很快就会晒焦死掉。于是他们架起水车在水塘里取水。江汉平原的水车,状如木槽,一圈车叶循环着从塘堰里将水刮上来进入稻田。动力是水车左右各一人,各持一木柄,拉动车叶。这是力气活。只一会儿,父亲上气不接下气,他开始抱怨母亲的农民身份,母亲气喘吁吁,只还击一句,暴怒的父亲挥起木柄,柄起手落,母亲瘫倒在稻田里,如一只受伤的青蛙飘浮在水面,等缓过气,母亲从泥水里爬出来,她记起一家人的晚饭还等着她操持,往回走的路上,潮湿的泥土上印下她脚板的纹理。
低矮的青色屋瓦缝隙里,乳白色的炊烟升腾着,湾子上的天空渐渐暗下来。屋子外,苦娃鸟躲在稻秧深处一个劲地叫:"苦啊苦啊,苦苦苦......"
晚年的父亲,脾气好了许多。他不再经常抱怨种田当农民。那些年,城里的工人纷纷下岗,我也是下岗潮中的一分子。父亲对我说,还是修地球好,永远不会下岗,只是修地球的人,穷得没有钱买烟抽。这时,他的支气管炎开始加重,夜里咳嗽声吵得邻居睡不好觉。

父亲和母亲


父亲于2005年腊月初八上午九时,启程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十年里,母亲坚持不和我们一起生活,一个人住在老家的院子里。老家是一个孤独的湾子,总共居住着不到十人。皆老弱残躯。母亲最高兴的事,当是我东西南北跑了一圈后回来看她。她有两样对我不满,一是她看着我走路的姿势,说:"走路时,两只手不要象鸭子屁股,两边摆,象你爷。"(我们兄妹称父亲为爷)。二是我一去十天半月没有音讯,连一个电话也有。
我果真越来越象父亲哩。每次回老家,象父亲晚年那样,没来由地到田野里走一圈,田地征用后抛荒经年,齐人高的野草早已掩埋了小路。有一年夏天,我在外面受到伤害,无法排解,回到那片父亲生前劳作时常去歇息的树荫下静坐。当我起身往家走时,在田地里劳作的邻家嫂嫂突然大叫一声拔腿即跑,她误认为看到我父亲的魂魄哩。
十年里,母亲居然一次都不曾做过父亲的梦。母亲说,这老家伙怕吓着她,一次也没回来过。我不太相信母亲的推断。很可能,父亲在某个漆黑或者月当空的夜晚,从磙子河边出发(父亲死后葬于磙子河边),踩着铺满月光的小路,路过他生前耕种过的田野时,在田头坐了坐,吸着一支烟,那烟头在夜空里明明灭灭。他甚至在与母亲打架的那块地方,默默站立了一小会儿,轻轻地,一声叹息。然后转过身,回到了老家的院子里。院子里的桂花树和樟树,叶子上粘着露水,湿漉漉地,象下过一场小雨。父亲脚步极轻,他站在母亲的窗口外面,透过玻璃看到了熟睡的母亲。只是母亲不知道这一切。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父亲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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