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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必须要说

2023-05-13 来源:文库网

没有什么必须要说


40年前,我爹在新疆当骑兵。那时候他很年轻,骑一匹枣红军马,挎一杆枪,在昆仑山茫茫的雪原里行走。那时候,他有多年轻呢?帕米尔高原的积雪没过马膝,走不了几百米,枣红马就像从油锅里捞出似的,一身汗水闪着光,腾腾冒白汽。雪原之大,一望无垠,天上没有飞鸟,雪面上也没有走兽的足迹。我爹和一匹马就这么走着,走到天荒地老,居然没有把一颗心走荒芜。
那时候他一定想着,再走20公里,边界西线就算巡察完毕,他就可以回哨所向班长报到了。我爹的班长我没见过,但在家里旧相册中看到过我爹。他穿了军大衣,脚蹬翻毛大头鞋,破烂的棉衣翻了瓤,头上顶着雷锋帽,跨在军马上像一个土匪。但一张脸轮廓清楚,两只眼睛里全是光。那时他正年轻,挥舞着鞭子,把马抽打得朝天嘶鸣,不管不顾地在雪原里奔跑,跑着跑着,人和马突然就都老了,双双跌落在雪地里。
40年后他住院做X光,查出一根肋骨断了,把我们吓了一跳。他自己想了很久,说20岁时在帕米尔高原骑马打雪狼,一个闪失翻身跌下马,拽住缰绳又翻身上马继续追。人和马哪追得上狼,但这一场追逐却人欢马叫,兴奋异常,隐隐觉得肋叉子痒,回哨所喝几瓶酒,倒头睡下,也就过去了。一根肋骨 = 一瓶酒 睡一觉,年轻时的算术总是这么简单。
关于帕米尔高原,我爹说得很少。他并不需要多说,因为我长到十四五岁,还在每个暑假坐着军车远上昆仑山,在兵站吃羊肉揪片子,在汹涌的冰河边上吃西瓜。那时候我不听他说话,他也不和我说话。我和我爹的关系,就是直线关系。他把搪瓷饭碗从屋里砸到屋外墙上,是直线;把我姐一脚踹出家门,是直线;18岁时向我呼啸而来的十多记耳光,记记都是直线。这些直线就是我和我爹最短的距离。我们一直没有什么可说的,也没有什么必须要说。我们坐在那里,吃饭,看电视,边吃饭边看电视。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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