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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湖雨夜深沉(6)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再后来,孩子们渐渐都大了,吃穿用度更大,要读书,要成家讨媳妇,无钱,无房,无挣钱门路,真正愁死了父母。半夜里总听到他们絮絮滔滔的讲话声,叹息声。
改革开放后,生活有了转机,父亲凭着杀猪卖肉的手艺,盖起了砖瓦房,几个弟弟也娶上了媳妇。父亲终于又喝上酒了。脸上渐渐有了光泽。每当他呷一口酒后,就慢悠悠的说,“那时节啊,……”就要回忆往事,母亲就打断他,“酒话又来了,见不得你话多!”
后来小镇上做生意的人多了起来,农民消费毕竟有限,要真正致富,靠种田还是不行,得有门路,地道的农民哪来门路,一家有一个孩子读书或有一个慢性病人就让你致贫。晚年的父亲由咳嗽转为肺病,时好时坏,孩子们都成家分开了,母亲信了佛教,经常外出,父亲基本上是单独过活。就在这样贫病交加的时候,他也不向孩子们开口要钱,一天吃两顿饭,有酒还是要喝的,烟也要抽,劝不住。他说,快点死了也好,管他呢!
我平时回去的也少,见了面,给他一点钱,他总是嗫嚅的说,还是我长儿好,有孝心。唉,我做得多么少啊,哪里尽到了一个儿子的赡养义务啊。1993年冬天,家里有信来,说父亲不行了,快回来看看。到家了,只见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怕是不行了。大哥拿出卫生院拍的片子,说,医生怀疑是肺癌,你拿到市一医找专家看看,是不是癌症。父亲说,算了,我也就这几天了。他交代说死后简简单单做点佛事也就行了,不要浪费些钱。我看他一回半刻也“去”不了,学校的教学又耽搁不得,就要回去了。父亲很是留恋,伸出手,说,看来只有等我死了你才能再回来啊。我实在不忍离去,有不得不回,只好忍痛告别。回荆门后,找了专家,专家说一张片子不能确定是不是肺癌,还要做相关的检查才能确定。这时的父亲哪能再转院折腾,只好作罢。刚开年不久,家里就来电,父亲去世了。

长湖雨夜深沉


那晚是大哥守在他床前,临睡时,父亲说,“你把电视打开,我要听听那里面的声音。”
兄弟们请了8个和尚道士,给他做了3天3夜的斋,把他的“灵”接回来,持续上香守灵一个月。埋他在长湖岸边。
每年过年回老家,我们都要到他坟前祭拜,在震耳的鞭炮声中,在缭绕的纸钱青烟中,在湖水的氤氲里,我仿佛看见父亲那愁苦的面容,那无助无望的眼神,我心里就默默地念叨,父亲,父亲,你就是罗立中笔下油画中的那个《父亲》,一脸沧桑,满额的皱纹,满怀的忧郁落寞,还有咸渍的汗水,苦涩的烟味。今天,坐在电脑前,我用最朴素的叙述追忆你,没有修辞,不讲究表达技巧,只用键盘敲打已逝的苦难,敲打我撕开岁月的不忍与残忍。你的一生与我的意义何在?我在想,我阅读到的与你共同生活的四十年的历史,就是我读懂最真实的中国的一部当代史,农民史,乡村史,底层人民的生存状态史,它是那样鲜活,那样真切,直观,沉重,比起任何宏大的叙事都要厚重,都要金贵。你只活了66岁,时间于你,是你存在的证明,是历史的个人叙事的见证,是贫困落后乡村半个多世纪的见证。

长湖雨夜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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